罪与恩(二)见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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核心提示:时间:2013-07-24 08:47:58来源:作者博客作者:王峙军浏览:次T|T 三、穿过夏天 1981年夏天,我因参与学潮被开除党籍并离开大学后,曾计划以穿过夏天为题,写一写我们那一代大学生的生活。但因我生性疏懒,写了提纲,就停下来了。现在我把这个题目...

核心提示:时间:2013-07-24 08:47:58来源:作者博客作者:王峙军浏览:次T|T   三、穿过夏天  1981年夏天,我因参与学潮被开除党籍并离开大学后,曾计划以穿过夏天为题,写一写我们那一代大学生的生活。但因我生性疏懒,写了提纲,就停下来了。现在我把这个题目用在这里,来描述一下那个如夏天般热情...


时间:2013-07-24 08:47:58  来源:作者博客  作者:王峙军  浏览:次T|T

  三、穿过夏天

  1981年夏天,我因参与学潮被开除党籍并离开大学后,曾计划以“穿过夏天”为题,写一写我们那一代大学生的生活。但因我生性疏懒,写了提纲,就停下来了。现在我把这个题目用在这里,来描述一下那个如夏天般热情的时代。

  七十年代末进入大学的那一代人,是沿着一条苦难的长廊,与共和国一同走过来的一代人;他们喜欢把自己的人生前途与人民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去思考。也许有人会认为那只是一种肤浅的理想主义。但这种理想主义在当时十分宝贵。比起今天一些年轻人的杯水主义、享乐主义的人生态度,那种“肤浅”已经算是深刻了。

  我1977年夏天退伍回到河南,那年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。一大群文革中耽误了学业也耽误了青春的年轻人,在1977、78、79三年中陆陆续续涌进大学校园,形成了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观。我是1978年考进大学中文系的。进校以后,由于我的党员背景,又在部队干过,就任命我作年级长和年级党支部副书记。父亲那时右派也平反了,我心中的阴影也消除了(好像右派那时开始变成一个褒义词了,电影里一出现右派,总是那种受了冤屈的忠诚、正直的形象)。然而,正是这些外在环境的改变,使我里面的骄傲、轻狂与浮躁有了更多的表现空间。而且这种内在的人格形态,却常常被赋予一种看似正义或庄严的外在表现形式。

  那时觉得国家和人民的命运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。我们要“铁肩担道义,妙手着文章”。一时间,五四青年的热血又在我们的血脉中滚动,好像我们这一代人真能为中国找到一条走出苦难长廊的道路。这样的激情,这样的狂热(当然也有真实的东西),都在我那一段时间的诗歌中表现出来了。1980年下半年,是我诗歌创作的一个高峰。四年的海岛生活,使我的诗歌中充满了船与海的意象。在其中一首题为《诗誓》的诗中,我对自己追求真理以及要为人民命运奋斗的坚定性,做了这样的描写:在被风魔所拥吻的大海上,“我”驾着一只载满“我”的诗歌的小船,匍匐前行。这首诗的最后一段写道:

  对岸,如果没那一粒粒

  灯火,——灯火般的

  眼睛,——眼睛般

  渴盼的心

  我为何要走这剑齿般的路?

  倒不如让风暴把我

  连同我滴血的诗

  颠覆在海的深谷

  那样,天晴后

  海水会变得蓝些……

  这首诗发表后不久,我就因参与学潮被拘捕了,时间是1981年6月。学潮发生在1981年1月,当时因学校治安状况恶劣,学生开始贴大字报,最后发展到罢课、罢考,以至上街游行。在校园内大家喊的口号是“维持学校治安”、“打倒官僚主义”。可一上街,口号就变成了“要自由、要民主、要人权”。几千人手挽着手,唱着《国际歌》,喊着口号,好像国家和人民的命运在我们的歌声和口号声中立时就会改变。我那时年轻,嗓门也大,竟被官方误认为是第一号学运领袖了(用他们的话说,是“某某政治事件的主要头头”)。半年中我受到40多次盘查、审问,最后被戴上手铐送进了拘留所。进去后,我才知道他们称牢房为“号子”。我住的“号子”短短几天就由8个人增加到12个人。那“号子”就是世界的一个缩影(我在“号子”里学到不少有关人性的功课)。在“号子”里的第一个夜晚,我翻来复去睡不着觉,脑子里一团乱麻。“要自由”的口号,我喊得最响亮。然而不但没“要”到自由,自己反而给弄到一个更不自由的地方来了。越想越觉得人生中有许多事情太奇怪。

  我在牢里住的时间并不长,十天后就被放了出来(有点像今天的“密集课程”)。释放时,党籍被开除,大学也读不成了。这个人生命运的骤然转变,使我很长一段时间恍然如在梦中。但最叫我百思不得其解的,是那个我喊得最响的“自由”。党籍诚可贵,学籍价更高;若为自由故,二者皆可抛。我视自由如生命,但什么是自由呢?这问题盘桓脑际,久久挥之不去。没有进监牢前,深感生命中缺少自由,于是就“要”自由;捉进去之后感到更不自由。那么放出来呢?自由了吗?仍然没有。我虽然身体出了牢狱,但灵魂似仍在捆锁之中。被释放后不久的一个夜晚,我爬上一座小楼的平台,面对星空我问:“什么叫自由?”那一刻,似乎满天星星都变成文字,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。

  这个问题的答案,直到九年后我才找到。那一年夏天,神的儿子耶稣救了我,我才知道,原来自由是一种内在的生命形态——“人有了神的儿子就有生命;没有神的儿子就没有生命”,“天父的儿子若叫你们自由,你们就真自由了”(约翰一书5:12;约翰福音8:36)。当耶稣——自由生命的源头与本体——来到我生命中的那个时刻,自由实现了。

  然而,那定意要救我、赐我自由之生命的主耶稣是怎样找到我的呢?

  四、“你在哪里?”

  “你在哪里?”——这是人类始祖亚当犯罪堕落后,神在伊甸园中对他发出的呼唤。其实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,都有一只渴望听到上帝呼唤的耳朵。然而,尽管神的呼唤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,但由于这只渴望聆听的耳朵被人的罪堵死了,人还是又聋又瞎,且硬着颈项反叛上帝,在灭亡的路上狂跑。

  1982与1983年之交,这声呼唤临到了我,但那时我的耳朵也是堵死的。

  1981年6月中旬我被从看守所放了出来。释放当日,我就被押送回原先的工作单位,在那里做了资料管理员,一个月有三十几块人民币,可以养活自己。政府这样做已经很宽宏大量,后来听说原本是打算多判我几年的。我这样的人,据我们当时的大学校长说,如果在文革中,是应该“这样的”——他边说,边拿手在脖子上一抹。既然没有被“这样的”一抹,那我还得继续活下去,走自己的奋斗之路。但那段时间里,常常醉酒,长歌当哭。一次酒醒之后,想到人生与现实,忽觉眼前的一切都陌生得叫人惊悚。免不得又是一番感慨。于是旧病复发,赋诗“说愁”。那首诗是我被释放后写的第一首诗,题为《陌生的河》,开头是:

  波浪打湿了记忆的

  边缘,溶解着

  凝缩在深处的悲苦

  一颗震颤的心在呻吟——

  我的陌生的河哟

  我的陌生的河哟

  结尾是:

  如果你不是流向太阳

  我为何要执着地歌唱

  脚印、眼泪、歌声

  偎依你翻卷的波浪——

  我的陌生的河哟!

  由此诗可以看出,我曾以沸腾的血液向之倾诉的那个对象开始变得陌生。但我仍未对自己的人生产生太大的失望情绪。即使在不久后一首名为《在死海上》的诗里,我还是表达了一种对自我生命能力的肯定:

  在死海上

  一切都死了,或者,正趋于死

  波浪已经凝固,凝固成

  以埋葬为职责的山峰与深谷

  看那一盏遥远而渺茫的灯火吧!

  那是死了的灯火,如同

  垂死的鲨鱼呆滞的目光

  唯有他

  最后调动着周身的血液

  把他那被风暴打得歪斜的船头

  深犁进冻僵的海面

  他颤抖着嘴唇

  为自己讲述一个淘金人的故事

  他怕这声音一停下来,就会

  软化了他握桨的手臂

  这是在死海上

  是的,在死海上……

  这首诗写于1981年9月。“淘金人”是杰克??伦敦小说《热爱生命》里的主人公,曾和一只垂死的狼争夺生存的权利,而诗中的“他”则用这故事鼓励自己与命运搏斗。此后,我整整五年没再写诗。我开始复习功课,用心读书,准备考研究生。在大学时忙于忧国忧民,许多该读的书都没有读。比如莎士比亚的作品,只是当兵时读了《哈姆雷特》,但那段时间就把整套全集读完了。可是,在当时政治审查制度还相当严格的情况下,考研究生容易吗?好心的朋友劝我说:“你这政治条件,恐怕不行。”我心里也没底,只是对朋友说:只要命运之门有一条缝,我就要拿头去撞。

  就在我要用头去撞命运之门时,我的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敲响了我的房门。时间是1982年年底。

  她是我很要好的朋友,从武汉进修回来,弯到我居住的小镇上来看望我,并为我带来一些复习材料。在她带来的书中有一本是英文的新约圣经。我当时没太在意,想到她是学英文的,读英文圣经也很自然。但有一天,她对我说她是基督徒,使我十分吃惊。我原以为基督徒只有在文学作品和电影中才出现,可这位看上去很正常的朋友却说她就是基督徒。而且事情并没有停在这里。她接下来劝我信耶稣,说耶稣是上帝的儿子,为我们的罪死在十字架上。

  我当时想,我刚刚摆脱共产马列的精神枷锁,怎能再为自己找一副基督教的镣铐呢?于是,我对她说,我是无神论者,很坚定,不能相信一个虚无飘渺的上帝。她问:那你信什么呢?我说我只相信我自己,信自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。她不跟我争辩,只是微笑。她知道我在大学里骄傲狂妄,目空一切。她担心我可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。

  其实不然。在我心目中,她很好,很善良。一个良善之人的宗教,一定有良善的成分(我那时仍以马克思的“鸦片说”为宗教的“定义”)。于是我想,我可以不信她所信的上帝,但我没有权利让她不信她所信的上帝。信仰是什么呢?无非是一个精神的港湾。她需要一个港湾。当然我也需要,但不是这一个。

 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到基督教信仰。而且接触到的不是经典与教义,是一个活生生的宗教的人。(在一个宗教的人里面,经典和教义,甚至其信仰对象都是隐藏的——你看见的是一个生命。但如果没有经典、教义和信仰对象,这个宗教的人又是空洞的和无生命的。当马克思说“宗教是人民的鸦片”时,只证明了他对宗教的无知。不信宗教的人给宗教下定义,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。)

  虽然我那时没有接受我朋友介绍给我的基督信仰,但接触到这个信仰,的确是我人生中的重大事件。这是那亘古呼唤对我心灵耳朵的第一次撞击。然而我的耳朵有毛病,听不见上帝的呼唤。诗篇第14篇1节说:“愚顽人心里说:‘没有神。’”我就是那愚顽人。我拒绝上帝。我不允许上帝以一种在我看来是虚无飘渺的存在形式,介入我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生活。我要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。(后来我才明白,连我的愚顽与刚硬,都是上帝在我生命中行施他至高主权的结果,正如罗马书9:18所说,“神要怜悯谁就怜悯谁;要叫谁刚硬就叫谁刚硬。”)

  事实上,上帝拒绝了我的“拒绝”。信仰与生活都常常以悖论的形态呈现。当我说我拒绝上帝时,我和我那位笃信上帝的基督徒朋友的友谊反而越来越深。后来,她成了我的妻子。

  我希望以后用更多的篇幅写一写我的妻子。我为上帝将她带进我的生命而感恩不尽。她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,答应与我相携而行。我不知道在我长达八年抗拒上帝恩典、也给她带来忧伤的日子里,她在上主面前献上了多少掺和着泪水的祈祷。但神恩无限,不轻看她的眼泪与祷告,在悦纳和拯救的日子,神从高天伸手救我脱离了罪恶与死亡的大水。这是后面的故事。

  现在我要说的是,当一个基督徒成了你的妻子时(我们1983年8月结婚),你的生活和这个信仰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,也有了直接的碰撞或冲突。我举个例子,比如祷告。祷告是基督徒的最基本的生活内容,追求上进的基督徒都渴慕祷告。对今天的我来说,祷告是我的呼吸,我每天以祷告为祭献给我的主、我的神。我也以祷告为从神支取恩典与能力的渠道。但在我当初不信神的时候,祷告对我来说,不过是一种在现实中远眺虚幻世界的自我安慰形式。可我妻子常常拉我跟她一起祷告。我必须强忍烦躁接受她的邀请,因为爱她就得迁就她。但祷告完了,妻子很喜乐,很满足,我却一副痛苦的样子。我知道自己并不相信。如此“祷告”,岂不是在过虚伪的宗教徒生活?

  我那时满脑子想的就是靠自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。1983年5月我参加了武汉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考试,报考的专业是世界文学。考完后我开始坐卧不安地等待结果。结果是,成绩第一名,但因政治问题学校决定不录取。我不死心,只要有一线希望,就不放过这次读书的机会。最后,奔波了将近一万里地,找遍了所能找的各种关系,希望还是破灭了。

  离开武汉的那天,我来到那所大学的校长办公室,想再求这位搞科学社会主义出身的校长施恩与我。校长合上手中的报纸,抬起眼睛问我:“听说你为这件事还给胡耀邦总书记发电报了?”我说是的。我的确跑到邮局给当时的总书记胡耀邦发了一份300字的电报。“这样一件小事你也麻烦总书记?”我心想我是病急乱投医,这事对总书记是小事,对我是大事。其实我也知道那电报能不能发出去都是问题;虽然我已付了费,但通常邮局会认为发这类电报的人脑子有毛病。校长最后说:“回去吧,别跑了。在我们国家,每一所大学都归共产党领导……”

  我一下子发现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。那天,我沿着一条小路无目的地向前走着。天空云层低垂,一如我当时的心境。我一边走,一边让沮丧和失望尽情吞食着我的思绪,不知不觉走到了长江大桥上。我站在桥上,看着向东奔流的江水,突然感到人生还是有希望的。只要自己不倒下,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拦阻你前进的脚步。

  其实,就在我站的那个地方,每年都有人因对生活绝望而跳进滚滚江水。

  我也跳吗?

  不。

  (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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